2011-02-16

上升氣流(2)

拿下眼罩,我從黑暗一片中醒來,鬧鐘上的時間是凌晨4點30分。我的一天從這個時間開始。

打開窗戶,往窗外探頭,發現一台無聲的救護車,車頂上的紅燈閃爍著卻沒有發出聲音,大概是這城市特有的景象;原本的救護車都是正常的版本,但遷入這座城市的居民們非常重視隱私,也非常在意救護車的聲音,在不堪其擾下,市長才決定把救護車弄成這副樣子;想當然耳,路上也不會有人讓路給救護車,因為生病或瀕臨死亡的人不是他們自己。

你說很殘酷?我倒是不這樣認為,在號稱高科技的城市中,每家每戶都準備高性能的機器醫生應該才是正道吧。

換上衣服,做好工作前的準備,吃過早餐,早上5點58分,我出門了。


街道上布滿著霓虹燈─真奇怪,怎麼就沒人對光害投訴呢?我穿梭在燈下,望著無人的街道,往目的地走去。一格一格地,踏著穩重的步伐,每步之間大約是70公分寬,以這樣的速率往前進。

當我經過三角公園,大概已是日上三竿,車子開始多起來的時候。我彷彿看見公園長椅上有人用舒服的姿勢坐著,身邊散落了一堆啤酒。附帶一提,雖然這蛋殼般的城市開天頂的時間被稱作「星空開放」,並不代表白天不開放的─只是這邊的緯度實在太高,就算身體知道是白日的時間,外頭看來仍然漆黑一片,還能看到繁星。

我繼續往目的地走去─這座城市的天文台。宇宙學可以說是科學人一致公認的目標,因為要探知宇宙的起源是如此的難;我走進了天文台,經過門檻,將腳上的運動鞋脫了下來,放到木製的鞋架上。這個鞋架相當精緻,看起來不像是給人使用的,不過無妨。

「早安」「早安」我回應著。
腳步不停的繼續往裡頭走。

罕見的,居然會有天文台設在市區,完全不去考慮光害的問題;也許這座城市的人對自己持有的技術信心過剩,在磁浮已經成為主流技術、輸送帶開始取代柏油路的這個年代,人會覺得自己開始成為神也是很理所當然的。不過我從來不會去質疑這一點,只有默默的爬著樓梯,想像著古代的巴比倫塔是否也蓋成這個樣子。

對某些人來說,從事科學工作的就叫做「科學家」,但我不會這樣定義自己。我作事的態度不包含熱情,或許有些厭惡,但基本上是中立的。

我走進了觀測間。雙手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,開始調整這座城市引以為傲的八合一超大望遠鏡;我苦笑著,對自己的職業病感到厭惡。

「阿,你來啦,地球上最知名的星空觀測者」房間的一角,黑色的人影發出了聲音。
「你不要這樣叫我。」我拿起拭鏡布,開始擦拭桌上的小儀器,這代表工作前的準備事項已然完成。「對我來說,那片天空是什麼都沒有的,你看,今天也一樣。」我將望遠鏡的個人端推往房間的角落。

「我今天不太想看。」那人嘆了口氣。「再說了,應該也只有你看的見我,所以動作還是別太大比較好吧。」
「那可不,對我來說你正好是研究的好題材─也許我能用科學去驗證鬼魂!」我興奮的說著。
「別傻了你,還是認份點工作吧。」

聽了他這句話,有種說不出的滋味。我雖然不是那種工作狂,但在工作上的事情我是挺有自信的。於是我繼續透過望遠鏡觀看一片漆黑的天空。沒有滿天的星斗,而是一片漆黑。

如同凌晨四點半,眼罩後的世界一般。

2011-02-15

上升氣流(1)

坐在公園的椅子上,我以悠閒的姿勢環視四周。

這個公園大概也是公園中的異類,位在路中間,周圍被三條路包圍著;也就是說,這是個三角形的公園。管理員在三個角種了許多花草,其他的地方則是用大理石佈滿地面─真的是挺不好走的,因為管理員有打蠟,雖然對大理石地板打蠟並不是很稀奇,但在戶外的大理石地板上打蠟就很少見了。無妨,會這樣做的人大概也不會去想問題在哪。

周圍的三條路是這個城市最繁忙的三條路,卻鮮少有人會走到這裡來休息,在那些油電動力車與太陽能車的駕駛者眼中,我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─這年頭,沒有車子來替代自己的腳是很不方便的,尤其在大規模的都市更新後,或許這座城市的科技力提高許多,也許是全球的頂點吧;但人與人間的距離變得有些遠,不論是肉體上、或是心靈。

當然,我會坐在這個公園的椅子上自有我的理由。我不愛太跟人交際,也不會平白無故的想去認識陌生人。對我來說,與其說沒興趣,不如說是麻煩;從這點意義上來看,我跟我批評的人是一樣的。

拿起放在身邊的一罐啤酒,啜飲著。抬頭一看,這個城市一週一度的星空開放正好是這時間開始,雖然住在這蛋殼一般的城市裡,久了也會對外面的世界失去興趣吧。我也是,我對啤酒還比較有興趣些。

盯著許久都沒看過的星空,雖然真有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感覺,可是我卻覺得有些惱怒。假如不是住在這個城市裡,可能就不會有這種自己天生被限制住的想法吧;星空之中似乎看的見幾架飛機在飛翔,這是相當稀奇的事,因為科技的大幅進步,磁浮技術的運用,這年頭不時興坐飛機了。不過,現在我卻有點羨慕那些在飛機裡的人。不知道為何,大概是因為我沒坐過飛機吧;雖然飛機因為以上的種種因素不再高不可攀,對一個有懼高症的人來說,不論有其他什麼理由,那片星空對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。我想,也許我永遠都沒辦法坐進乘著氣流的飛機,在星空中穿梭;阿,不過也許太空梭就不會有一樣的問題了。

我站了起來,往公園的邊界移動。平常喧囂的道路,車流開始逐漸變少。一台太陽能車經過我的身邊,裡面的一家四口開心的笑著;看著他們,我也跟著苦笑。對我這樣的人來說,此情此景有些諷刺,這一切都得追溯到幾年前。

是的,幾年以前,當我還是個年輕小伙子的時候...

「哎呀!」想事情想的出神的我,一頭撞上了一個老人。說是老人嘛,大概也只是從外表判斷,雖然我認為外表到了一個程度以上就能被叫做老人,不過以貌取人不僅不可取,也常常判斷錯誤。「你小心點嘛,小伙子。」老人發出了不滿的聲音,把他掉到地上的帽子撿起來,重新戴在頭上,以那種18世紀英國紳士的優雅態度。

怎麼說呢...這個人讓我想到我最喜歡的人物之一,Churchill。對,就是那個當過英國首相的。不過Churchill的體型跟眼前這位完全搭不上邊。眼前的這個老人身穿燕尾服,腳上卻踏著運動鞋,像是從某個人寫的輕小說裡走出來的一般,有著奇異的不協調感,但就是叫你不知從何吐槽起。老人臉上有許多看起來是經過歲月淬鍊的痕跡,一身的筋骨似乎很紮實,不然以他精瘦的體型而言,大概被我一撞就會倒吧,更不用提我跟他之間的身高差距,我整整高了一個頭。

我望著這老人發呆,他似乎不太高興。「你也說點對不起的話吧。」他咕噥著。「現在的人怎麼都這麼不懂禮貌阿...」

「阿,很抱歉,是我不好,有受傷嘛?」我釋出了點善意,不過其實我並不是真的很想跟他講話,因為我討厭他的說話態度。「那倒沒有,」他回答著,心不在焉的盯著手上的錶。「我想你也只是不小心的吧,我可以原諒你,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。」他聳聳肩,跟我行個揖以後,自顧自的走掉了。

望著老人的背影,我似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的確,我很久沒碰到這樣的人了。這城市的慣例是「冷漠」,路上有人跌倒了,周圍的人是視而不見,而不是叫救護車;獨居老人默默的死去、公共環境越來越髒亂(所幸還擁有高科技可清潔),撞到人也多半是一語不發的走掉。這樣的一座城市─也許我不該這樣說,不過這座城市與外面的世界隔離太久了。這個老人給我不一樣的感覺,那會有其他人給我相同的友善感覺嘛?

希望如此。